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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枭@
方白羽
讲述文不能诗词歌赋,武不会一招半式的纨绔子弟任天翔和智商180、英俊潇洒的大唐“千门公子”司马瑜如何以天下为棋盘、以苍生为棋子的斗智武侠传奇——《智枭》。
智枭人物榜
任天翔:22岁,义安堂堂主任重远之子、千门世家司马家族外甥、墨门钜子
司马瑜:23岁,司马家族传人、《智枭》中的千门公子
小薇:自称乡下丫头,面貌虽丑,却文武双全
孔传宗:儒门孔府宗主,在儒门中地位尊崇
苍魅:北方萨满教日月双魔,月魔苍魅
唐玄宗:大唐帝国最高统治者
安史之乱路线(下)
檬山被杀:唐肃宗至德二年(公元757年)正月,安庆绪与严庄、李猪儿串通,杀父安禄山,自立为帝,年号载初。
思明称帝:安庆绪被史思明所杀,史思明接收了安庆绪的不对,兵返范阳,称‘大燕皇帝’。
恩明被杀:上元二年(公元761年)三月,叛军内讧,史思明为其子史朝义所杀,内部离心,屡为唐军所败。
平定乱事:广德元年(公元763年)春天,史朝义无路可走,于林中自缢似,历时七年又两个月的安史之乱结束。
方白羽说前情
上回《马嵬惊变之卷》中,老方说到安庆绪毫不犹豫坐上龙椅,迫不及待要向天下宣布,他就是大燕皇帝,司马瑜为防止他操之过急,坏了大事,计出三策,图谋天下。其中一策,招日月双魔参加百家论道。泰山之下,风起云涌,千年儒门,又将掀起一股腥风血雨……
劝降
泰山虽然是在原安禄山的辖区,但自范阳兵变以来,以平原太守颜真卿、常山太守颜杲卿兄弟为首的唐臣,便高举义旗抵抗叛军,得到附近十七个郡县军民响应,共推颜真卿为盟主,共同抵御叛军侵袭。他们多次打败范阳叛军,并斩安禄山数名大将。虽然随着史思明、尹子奇率范阳精锐南下,急攻河北、齐鲁诸郡,常山太守颜果卿城破被俘,最终在洛阳骂贼而死,但还有颜真卿率义军纵横燕赵,成为抵抗叛军的中坚,使叛军无法对燕赵实现完全的占领。而泰山更是以其复杂的地貌和巍峨的山势,成为唐军和叛军,谁也无法完全控制的地带。
就在这种局势下,儒门五十三代门主冷浩峰,于嵩阳书院广发英雄帖,召集各大门派齐聚泰山,举行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大会,自然也就成为了所有人共同关注的大事。
众所周知,冷浩峰每过齐鲁,必到曲阜祭拜儒门先圣孔子,而这次又正赶上孔府的祭祀大礼,这是孔府最隆重的大事,他自然也不会缺席。
提前半个月,坐落在曲阜的孔府就已经在张罗准备。作为孔子嫡传后裔,孔府子弟在儒门中享有极高的尊荣。经济上除了历代皇帝赏赐的良田美宅,还有儒门弟子虔诚的供奉;地位上更是极其特殊,历代儒门门主的传承和任免,也要征询孔府宗主的意见和建议。
收到冷浩峰的信,孔府宗主孔传宗便令府中下人张罗祭祀大礼。儒门最是重礼,何况是祭祀先祖的大事,因此合府上下皆忙碌起来,即便现在是战乱时期,也丝毫马虎不得。就这时,门房阿福却略显张皇地进来,打乱了原本忙而不乱的气氛。
“老爷,门外有客人求见。”阿福惴惴道,依府中的规矩,阿福是没有资格向孔传宗禀报的,如今竟逾礼向宗主禀告,显然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客人。“什么客人?没看我正忙着吗?”孔传宗不悦,他最反感逾礼之事。“那客人、那客人是由巴图将军陪同前来的。”阿福嗫嚅道。听到这话,孔传宗面色微变,略一沉吟颔首道:“请巴图将军到正堂看茶。”
阿福口中的“巴图将军”其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人物,只是叛将史思明手下一个不入流的将领,不过现在却是曲阜的占领者,自从曲阜府尹在叛军到来前望风而逃后,这个北方蛮族将领,便成了曲阜的实际统治者。孔传宗不怕叛军中的汉族将领,因为所有汉族将领都知道孔子和他所创立的儒门,在中原汉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,因此对他的后裔至少会保持起码的恭敬和尊重,但那些对中华文化一无所知的蛮夷,显然不一定会对孔府保持足够的尊重。如今听他亲自登门拜访,孔传宗当然不敢怠慢,立刻让阿福领他到孔府接待最重要客人才会打开的正堂。
孔传宗不敢在这个不知底细的蛮族将领面前摆谱,所以早早就在正堂中端坐等候。就见府门一道道打开,一个青衫文士在随从陪同下翩然而来。虽然这文士身边的随从个个精气内敛、龙行虎步,任何一个都是罕见的人物,但跟在这青衫文士身边,却丝毫不能掩去他的风采。在他们身后,还有几个随从捧着两个华贵的锦盒,带厚礼来拜见。
孔传宗起身相迎,目光却在那文士身后搜寻,问道:“巴图将军呢?”
巴图将军在兵不血刃占领曲阜后,曾亲自登门来拜见和安抚过孔传宗,所以他认得,如今开正堂相迎,也是看在巴图将军的面子。谁知来客中竟没有看到巴图的身影,孔传宗心中刚生出一丝被欺骗和轻辱的感觉,就听那青衫文士淡淡道:“我已经将巴图打发了回去,他不过是替我带个路、领个门而已。”
对方说得轻描淡写,听在孔传宗耳中却是暗自心惊,他忙拱手问道:“敢问先生是……”
“在儒门圣裔面前,谁人敢称先生?”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还礼笑道,“小生马瑜,也读过几年儒门圣贤书,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儒门弟子。”
听说对方自认儒门弟子,孔传宗放下心来,忙示意下人看茶,待宾主落座后,沉吟道,“不知马先生跟巴图将军什么关系?突然拜访有何指教?”
“我其实根本不认识巴图。”年轻人浅浅抿了口香茗,然后搁下茶杯笑道,“甚至连史思明将军也不认识。不过我有大燕圣武皇帝的手谕,所有河北、齐鲁地界的大燕国兵将,我都可以随意调用。”
孔传宗心中暗惊,面上却不动声色道:“原来是大燕国圣武皇帝特使,失敬失敬!”
年轻人坦然而受,淡淡笑问道:“先生可知贵府为何没有在战乱中,遭受那些北方蛮族兵将的骚扰?其实是大燕国大军在进攻齐鲁之前,就收到了小生借圣谕发出的指示,在齐鲁之地有两个名门望族不得冒犯和骚扰,一个是曲阜孔家,一个是博陵崔家。”
博陵崔家,世人俗称的“五姓七家”之首,而“五姓七家”则是指中原传承了几百年的门阀贵族,他们历经两晋、南北朝、隋、唐四朝,一直保持着门第的高贵和尊荣,并不因改朝换代而衰落。五姓七家的弟子家教森严,因此也人才辈出,历朝历代出仕人阁的不在少数,隋、唐两朝文武,竞有三分之一是出自五姓七家,另有三分之一是与五姓七家有着各种姻亲关系,可见他们对朝政的影响力。孔家虽然在儒门中有着无比尊荣的地位,但与五姓七家之首的博陵崔家比起来,还远远不如。
听得对方所言,虽然不知真假,孔传宗还是急忙感谢。就见这自称马瑜的年轻人,突然叹了口气:“不过博陵崔家辜负了我对他们的敬重,不愿向大燕皇帝称臣。弄得小生没法交待.圣武皇帝也因此收回了对他们的特别保护,没想到最终……”
说到这马瑜停了下来,脸色悲戚,他对两名捧着礼盒的随从摆摆手,二人连忙将锦盒捧到孔传宗面前,在他示意下,一名随从缓缓打开锦盒,一股香气顿时扑面而来。孔传宗定睛一看,面色一变,差点摔倒在地。但见盒中是颗栩栩如生、涂满香料的人头,双目半开半合,直如刚睡醒一般。
“这是博陵崔家的崔宗主,想必孔先生也不陌生吧?”年轻人微微叹道。孔传宗当然不陌生,博陵崔家不仅是山东两大世家望族,也是世人所称的“五姓七家”之首,几百年来根深蒂固,枝繁叶茂,几次朝代更替都没伤到过崔家的筋骨,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敢……孔传宗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愤懑。
年轻人示意随从将盒子搁在桌上,另一个随从打开盒子。虽然孔传宗已有心理准备,但见盒中物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。但见盒中是无数血淋淋的耳朵,层层累累不知几何,看模样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甚至还有长不及半指的婴儿耳朵。就听年轻人叹道:“崔宗主的不智令史将军暴怒,下了灭族之令,传承数百年的博陵崔家,就这样烟消云散,被一帮屠夫从历史上生生抹去。小生知道崔家跟孔家同为山东望族,孔先生跟崔家交情深厚,所以特将崔宗主的人头和崔家阖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的耳朵带来,望孔先生看在同为山东望族的份上,妥为安葬。”
这年轻人说得轻描淡写,孔传宗却听得惊心动魄,双唇打颤,不敢应承。就见年轻人摆摆手示意随从将盒子搁下,这才徐徐道:“史思明已令尹子奇将军率大军不日南下,小生也算儒门后进,不忍见孔府也遭此大祸,所以特意提前来报个信,望孔宗主早作准备。”
孔传宗忙示意弟子将人头和耳朵赶紧收起来,这才色厉内荏地喝道:“孔府乃世代书香,敬天地君亲师,守仁义礼智信,岂能受你一句威胁,就向蛮夷叛贼俯首称臣?”
“得了吧!”年轻人不屑地笑道,“儒门忠君守义的教导,只是骗骗世人的堂皇话,难道孔宗主还真信了不成?尊祖孔圣人出身鲁国,一生侍奉过多少位君主?只要有人肯让他做官,就算千里迢迢也巴巴地赶去。哪有半点‘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不嫁二夫’的气概?”
孔传宗气得须发哆嗦,拍案道:“你、你黄口小儿,竟然辱我先祖?”
年轻人和解地抬起手:“好好好!咱们不说令祖,就说贵府。自秦汉以来,经历了多少代帝王?为何能生存下来?说明贵府家主都是聪明人,从来不会为什么忠义与失败者捆在一起,与新帝王对抗。无论这新帝王是汉是夷,贵府都不会计较。为何到了孔先生这代,倒计较起大燕皇帝出身来了?”
孔传宗无言以对,就听马瑜接着又道:“现在辉煌的大唐帝国两京都已被范阳大军攻破,玄宗皇帝狼狈逃往巴蜀,各地虽有唐军还在抵抗,但已不成气候,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唐帝国,只怕已难逃覆亡的命运。众所周知,大燕国军队多为北方蛮族,对孔圣人可是没多少敬意,是晚辈千叮咛万嘱咐,以巴图为首的蛮族将领才没有骚扰贵府。晚辈也算儒门弟子,实不忍看贵府因先生逞一时之勇遭遇灭顶之灾啊!”
“孔府弟子一向只闭门读书,很少出仕为官,无论大唐还是大燕的官,咱们都不敢领受。”孔传宗神情凝重,不再虚张声势·地坚持。
马瑜淡淡笑道:“孔府一向是负责孔圣人的祭祀,做不做官倒也无妨。不过有一件事,却是需要孔先生非帮忙不可!不是帮我,是帮儒门!”
孔传宗皱眉问道:“不知是何事??
马瑜抬手示意几名随从退出正堂,孔传宗也知趣地令丫环仆佣退下。正堂中就剩下他和马瑜二人,就听马瑜压着嗓子正色道:“本来两国交战,跟咱们读书人没什么关系,但是现在儒门门主冷浩峰竟公然与大燕国作对,孔宗主为儒门举足轻重的人物,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胡作非为,给整个儒门带来灭顶之灾,将整个儒门往火坑里带?”
孔传宗见马瑜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,显然是在等自己表态,他不禁捋须沉吟道:“冷门主为儒门领袖,无论从威望还是从儒门地位来说,在下都无权干涉他的行动。”
马瑜似乎对孔传宗这答案早有预料,就见他微微一笑:“冷浩峰若是自己联络各大门派跟大燕国作对,那也就罢了,现在他却是要先来孔府祭拜先圣,然后再去泰山与各派结盟。在旁人看来,这不是在说这次结盟乃是孔府在幕后策划?一旦追究起来,不知孔府能不能脱得了干系?即将率大军抵达齐鲁的史思明,可不是我这个文弱书生可以约束。他能将博陵崔家斩尽杀绝,再多屠一门孔府只怕也是等闲。孔府上下一共有一百零三口吧?先生就算不为自己考虑,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?”
孔传宗心中微凛,没想到这年轻人已将孔府的情况摸得这般清楚,现在他显然是在以孔府上下一百多口性命要挟,孔传宗知道在史思明这样的蛮族将领眼里,他孔府跟别的豪门大户并没有多大不同。他不禁惴惴道:“那……老夫便通知冷门主,让他莫来祭拜,以示与之划清界限。”
马瑜淡淡笑道:“先生为儒门举重轻重的人物,难道只想明哲保身,不想为儒门所有弟子做点什么?”孔传宗沉吟道:“阁下的意思是……”
马瑜神情一正,徐徐道:“我希望先生能在这非常时期挺身而出,担起拯救儒门的重任。”
见孔传宗似乎还有些不懂,马瑜干脆挑明道:“冷浩峰已不适合领袖整个儒门,我希望孔先生在这非常时期挺身而出,担当起门主的重任。我不要你一定帮助大燕国或做大燕国的官,但至少要在大燕国与大唐军队胜负未定之前保持中立,以免将儒门陷入危险之境地。”
孔传宗变色道:“冷浩峰乃上一代门主任命,岂能说换就换?”
马瑜微微笑道:“我知道儒门最看重礼仪,门主的任免非得前任门主的指定,以及德高望重的大儒们的认同,除此之外别无它途。不过有一个特殊情况,也许可以临时撤换门主。”“什么情况?”“死!”
孔传宗先是一愣,立刻就明白,冷浩峰要突然死了,当然就再做不成门主。那儒门须得另选门主,虽然未必轮得到自己,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。不过现在冷浩峰当壮年,怎会轻易就死?除非……想到这孔传宗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没想到这貌似温文儒雅的年轻人,竟如此深沉狠辣,在说到让冷浩峰死的时候,竟然如此从容不迫,不带一丝杀气。 “让冷浩峰死的细节不用先生操心,我的人会去做。”马瑜淡淡道,“先生只要做到两点,便可拯救整个儒门,孔府自然也平安无事。”
孔传宗涩声问:“哪两点?”
马瑜徐徐道:“一是在冷浩峰祭拜孔圣人的时候,让我的人扮成孑L府弟子去侍候。二是在拿到冷浩峰门主信物之后,先生便随我去泰山,以儒门门主信物考虑一晚,是要保冷浩峰的命,还是保孔府一百零三个亲人的性命,就再召所有弟子,我保你成为新一代门主。”
孔传宗额上冷汗涔涔而下,心知要答应这样的条件,只怕自己永远得听命于这个年轻人。但要不答应,那博陵崔家只怕就是前车之鉴。他正在踌躇难决,就见马瑜已长身而起,微微笑道:“先生不必急着答应。不过在你作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,孔府周围已经安插了我的眼线,若是发现孔府中走脱一人,那么阖府上下都将为他殉葬。”
说完马瑜拱手告退,丢下目瞪口呆的孔传宗。他已经走了很久,孔传宗依然在对着桌上那两个礼盒发愣。博陵崔家,几百年的望族啊,一夜之间便没了,这般霹雳手段,已经令一向养尊处优的孔传宗彻底震撼。
“先生,孔传宗会答应吗?”孔府门外,辛乙在司马瑜身后小声问。就见司马瑜微微一笑,自信道:“他一定会答应。”
辛乙将信将疑:“可是我听说,儒门弟子可都是忠君重义、富贵不淫、威武不屈之辈啊!”司马瑜微微笑道:“那是真正的儒门弟子,而孔传宗不是。”
见辛乙不解,司马瑜淡淡道:“书写理想的人和相信理想的人是两码事,孔传宗不过是为书写理想者守灵的祭祀官和后裔,你以为他会是个为理想献身的勇士?如果他是,那么这世上早已经没有这个孔府了。”
辛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低声问:“那我们现在做什么?”
司马瑜目视夜色茫茫的天边,徐徐道:“冷浩峰还有三天就到曲阜了,咱们要在他最尊崇的孔府等着他。”
刺杀
曲阜虽然已为叛军占领,但由于它没有做任何抵抗,而叛军为了给别的郡县树立一个投降优待的榜样,因此它没有遭到战争的破坏,甚至也保持着沦陷前的秩序。除了以后改向大燕国缴纳税赋,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,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。甚至连进出城门的盘查,也不比沦陷前严格。正是在这种情形下,冷浩峰率几名儒门弟子悄然来到了曲阜。
一匹健马喷着响鼻在冷浩峰面前停了下来,马上的骑手虽然没有携带兵刃,却依然透着股练武之人才有的英气,他勒住马低声禀报道:“掌门,弟子已进城看过,没问题。”冷浩峰抬首遥望城门,但见城门洞开,守城的兵卒只对进出的商贩做简单的盘查。他颔首道:“好,咱们进城。”
一行人装扮成行脚商人,给守城的兵卒塞了点微不足道的贿赂,便顺利地进得曲阜,一路直奔孔府。早得到消息的孔府弟子在一里外接上众人,然后将众人领进了孔府大门。
“现在兵荒马乱,一切从简。”冷浩峰边走边对那弟子道,“祭祀大礼完后我就走。”那孔府弟子连忙答应,“宗主早已经准备妥当,就等门主前来。”
说来也怪,孔子生前要弟子不语怪力乱神,儒门中也从来没有鬼神之说的经典,显然对鬼神并不怎么相信。但儒门却又最是看重各种祭祀和礼仪,在所有人生大礼中,葬礼最为隆重,在所有亲人中,对死去的祖宗最是尊敬。冷浩峰身为儒门门主,对此也不敢简慢,门中每有重大事务,必先敬告祖师,这已经成为儒门惯例。
孔府紧挨着孔祠,冷浩峰在孔府略作歇息,便在孔传宗陪同下直奔孔祠,但见祠堂中早已为祭祀大礼做好了准备,孔府弟子忙进忙出地张罗,按照古老的仪式接待冷浩峰对先生孔子的祭拜。冷浩峰虽然隐约察觉孔府与往日相比有些异样,但也只是以为在这战争时期,孔府弟子难免受到外面各种战争流言的影响。
“你们留在这里。”冷浩峰将随行的弟子留在门外,然后独自进得祠堂,依着传承千年的礼仪,对儒门始祖默默敬告。
三拜九叩之后,按礼就该给孔子上香。就见一名孔府弟子手捧香烛来到冷浩峰面前,将燃起的香烛递到他手中。在接过香烛之前的一瞬间,冷浩峰突然有种寒芒刺背的感觉,不禁盯住那从未见过的孑L府弟子的双手。但见那是一双稳定而坚硬的手,手指修长,骨节粗壮,隐隐带着边关大漠的粗犷之色——这是一双握刀的手,而不是一双握笔的手。
“你是何人?为何混入孔府?”冷浩峰盯着那弟子喝道。但见对方只有二十多岁,嘴边始终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。面对冷浩峰的质问,不以为然地笑道:“冷门主好眼力,只可惜还是晚了一点。”
话音刚落,他手中的香已飞到冷浩峰面前,几乎同时,他的刀也跟踪而至。冷浩峰一掌震开对方扔过来的香烛,本能地后退闪避,刚退出两步,感觉后心有冷风倏然而来,悄无声息,速度快得惊人。
冷浩峰大惊,没想到这祠堂中还埋伏有另一个高手,看其出手的冷静和准确,竟生平罕见。危急中他急忙让过心脏要害,往右倒地一滚,虽然逃脱了必杀的一剑,却也被突如其来的剑锋刺入了后胸,深达肺腑。
正面那年轻人的刀已跟踪而至,直斩冷浩峰咽喉,就在这时,却见旁边飞来一柄长剑,将几乎落到冷浩峰脖上的刀生生撞开,跟着就见一黑衣老者一掌势如奔雷,生生将刺客逼退。冷浩峰几名随从也蜂拥而入,众人立刻将冷浩峰围在中央,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。
两个刺客见状立刻退走,并不与儒门众人纠缠。众随从急忙察看冷浩峰伤势,但见他后心中剑,虽不致命,但伤势极重。众人正待施治,冷浩峰却挣扎着喝道:“不可耽搁,快走!”
话音刚落,就听祠堂外隐约传来脚步声,显然有无数人正向这里包围。冷浩峰示意众人关上祠堂大门,忍着伤痛对众人低声道:“看来对方谋划周详,出动的都不是泛泛之辈,要想安然脱身只怕不易。”
“你们护着门主先走,我带两个人挡住他们!”一个面目英挺的年轻人低声道。他在众人中间年纪最轻,不过地位显然不低。立刻就有几个随从争着要随他留下来,掩护同伴护着冷浩峰先走。
冷浩峰吃力地摆摆手:“他们的目标是我,我不能走。”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,递给那年轻人道,“阿智,带上我的信物先隐匿起来。如果我最终没能走脱,你就带它去找一个人。”那年轻人急忙道:“掌门何出此言,有我裴文智和孟叔他们保护,谁能留下掌门?”
年轻人口中的“孟叔”,便是儒门十大名剑中排第二位的孟伏地,方才便是他扔出手中长剑,在最后关头挡开了刺客那必杀的一刀。以他和几名随从的武功,即便是在已经沦陷的曲阜城中,要保护冷浩峰安然脱身也并非就不可能。谁知冷浩峰却摆手道:“方才那两名刺客的武功,决不在儒门剑士之下,二人一招失算后完全还有机会,却不愿与你们纠缠飘然而退,显然是认定我已逃不出这座祠堂。这说明这次刺杀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还有更厉害的后着。刺杀发生到现在,也不见孔府的人露面,显然整个孔府都已是他们的同谋。在这种形势下,这面代表儒门门主身份的令符,就比什么都重要,甚至比我冷浩峰的性命还重要,决不能落到他人手中,不然整个儒门都有可能因之蒙羞。”
说到这冷浩峰的目光转向那年轻人,轻声道:“阿智,你是儒门最年轻的剑士,你的武功和头脑在同辈中无人能比,现在我将这块玉佩交给你,如果我今日难逃之劫,你就立刻带它去找一个人。”
年轻剑士含泪点点头,肃然问:“找谁?”
冷浩峰示意他附耳过来,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个名字,然后叮嘱道:“如果我今日罹难,那他就是儒门下一任门主,而你就是唯一的见证人,你要帮助他担负起拯救整个儒门的重任。”
年轻剑士裴文智,乃儒门十大名剑中的“智”,不仅武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,智慧更是顶尖角色,立刻就明白掌门只将那人的名字告诉自己一人的原因,那是怕这些随从中,有人会落到敌人手中,最终供出儒门继任者的名字,给继任者带来不可预测的凶险。由此可见,冷浩峰已感受到了对手的可怕,对安然脱身不抱多大希望,因而提前安排后事。
裴文智毅然点头道:“掌门放心,这面令符我暂时替你保存,待掌门平安脱险后我再还给你。只要我在,就保它万无一失。”
冷浩峰点点头:“好,你留在祠堂,待我们引开追兵,你再走。”
冷浩峰说完转向扔剑救人的老者笑道:“老孟,就拜托你打头阵了。”
孟伏地是年逾五旬的黑衣老者,虽然脸上早已刻满岁月的沧桑,但眼中依旧透着一种龙精虎猛的光芒。听到冷浩峰吩咐,他咧嘴笑道:“掌门放心,只要我在,就没人拦得住咱们。”说着向几个同伴一挥手,“走!”
两个随从将重伤的冷浩峰扶起,跟在孟伏地身后向外走去。祠堂门刚一打开,就听一阵箭羽破空之声扑面而来。孟伏地手舞长剑将飞蝗般的箭羽尽数撩开,一声轻喝:“走!”
众人护着冷浩峰夺门而出,就见祠堂外埋伏的一队黑衣人已迎了上来,那些人黑巾蒙面,只留两只狼一般的眼睛在外,皆透着森森的杀气。就见这些眸子中,竞有不少是色目人,显然非中原人士。
孟伏地一声大吼杀人人丛,率先向门外冲去,他从这些人藏头露尾的举动,看出对方不仅要将儒门众人全部刺杀,还要防止走漏风声,以免让人得知众人是死在孔府,显然策划这次暗杀的幕后主使,还有更大的阴谋。冲出孔府,让对方的阴谋破产,这是孟伏地本能的想法。
众黑衣人武功不弱,不过架不住以孟伏地为首的儒门众剑士的悍勇,在死伤数人后不由自主向两旁闪开。儒门众剑士虽有多人受伤,但依然在孟伏地率领下,护着冷浩峰冲出了孔家祠堂,一路直奔大门。
孔府一座三层的高楼之上,方才假扮孔府弟子的辛氏兄弟,见儒门众剑士冲破了包围,忍不住就想阻拦,却被在高处观战的司马瑜拦住道:“别急,我想看看萨满教高手真正的实力。”
黑衣人虽众,奈何其中没有绝顶高手,在孟伏地为首的儒门剑士冲击之下,包围圈渐渐溃散。就见儒门剑士护着掌门一路冲到孔府大门,只要出得孔府大门,进入外面迷宫一般的大街小巷,摆脱追兵便不会有多难。而曲阜的城墙仅有两人多高,以他们的身手这点高度自然不在话下。
眼看大门在望,孟伏地却突然停了下来,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高墙之上,那里有个慵懒的人影,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,依在墙上伸了个懒腰。那人身形瘦削,长发披肩,眼神虽然懒洋洋像刚从睡梦中醒来,却透着一种冷冰冰的阴气,宛若一条刚从冬眠中醒来的毒蛇。孟伏地从来没见过如此瘦的人,他的脸就像是骷髅上蒙了层皮,令人见过一次就决不会忘记。
孟伏地心神微凛,摆手示意众人护着掌门先走,而他却全神贯注盯牢墙上那人。就见对方身边倚着根七尺长的藤杖,杖端竟然是颗拳头大小、泛着森森磷光的骷髅。
几名儒门弟子护着冷浩峰直奔大门,眼看就要来到门口,墙上卧着的那人身形突然动了,一动便如倏然出击的毒蛇,骷髅藤杖挟带着一丝锐风凌空而下,直指冲在最前方的儒门剑士。就在他身形方动的瞬间,孟伏地也一跃而出,长剑直指其胸膛要害。就见对方身形犹如鬼魅在空中一拧,以不可思议的姿态躲过了孟伏地一剑,同时藤杖攻势不改,依旧刺向冲在最前方的儒门剑士。
那剑士见状急忙横剑想要格挡,却没料到对方藤杖来得如此迅捷威猛,在他架开藤杖前,那骷髅头已经击中了他的胸膛。那剑士一口鲜血应声而出,显然被这一击伤得不轻。
孟伏地一剑刺空,后招连绵不绝连环刺出,那人不得已变招后退,直退到大门位置才总算格开了孟伏地的攻势,他不禁眯起眼打量孟伏地,微微颔首道:“好剑法,怎么称呼?”
孟伏地冷哼道:“儒门孟伏地,敢问阁下是…….”
瘦如饿鬼的老者颔首道:“原来是儒门第二的剑士!凭你的名号,有资格死在老夫杖下。老夫苍魅,也不知中原有没有知道老夫的名号?”
孟伏地面色微变:“北方萨满教日月双魔,月魔苍魅?”
苍魅满意地点点头:“难得你知道老夫,老夫今天就给你.个痛快!”
孟伏地一声冷笑:“阁下也算是成命已久的宗师,没想到今日竟干起这种下三滥的勾当。不知你的雇主给你多少钱,竟让你来暗算!”
苍魅微微笑道:“他没有给老夫一两银子,只是给了一座城而已。”
孟伏地心惊一下,他一面暗示同伴护着掌门先走,一面以剑指向苍魅喝道:“那好,我就看看你有没有能力挣到那座城。”
话音未落,他已迅然扑上,一出手便是不要命的招数。苍魅不敢与之搏命,退开几步,儒门众人趁机冲向大门,护着掌门往外冲去。谁知领头的剑士刚打开大门,身子却突然飞了回来,像是被突然抛落的木偶,落地后除了喉间汩汩而出的鲜血发出的声响,再无半点声息。
突然的变故,令儒门众人不由后退数步,就见一个面红如火的胖子,抖着一身肥肉一步步踱来。胖子只有常人高矮,却比寻常两个人还宽三分,往大门一站,几乎将六尺宽的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。胖子双手空空,满头乱发,即便在这隆冬季节,依旧坦露着赘肉累累的胸膛。
眼看后方的黑衣蒙面人又围了上来,几名儒门剑士不要命地往大门冲去,几柄长剑交织成配合默契的剑网,俨然是一套合练已久的剑阵。那胖子面对数柄疾刺而来的剑锋,居然不躲不闪,直到剑锋及体,他才突然一抖满身肥肉,就见那些剑锋如同刺在了滑腻无比的油膏之上,不由自主往一旁滑开。几乎同时,胖子已和身撞到几名剑士身上,就见几个人犹如遭大象撞击,身不由已往后飞了出去,倒在地上动弹不得。
孟伏地面色大变,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此人,却也从那特异的身形认出了对方的身份,不由失声轻呼:“白魔蒙巨?”
“既知老夫之名,还不束手就擒?”蒙巨说着手上却不稍停,或拍或冲或撞,转眼间便将儒门众人队形冲散。追来的黑衣蒙面人趁机将众人分割包围,片刻间又有数人倒在黑衣人剑下。冷浩峰虽为儒门门主,武功却未必强过儒门十大名剑,加上身受重伤,眼看便要伤在蒙巨掌下。孟伏地见状一声大吼,急忙挺剑刺向蒙巨咽喉。就见蒙巨微微偏头让开剑锋,跟着竟以脖子上的肥肉将剑锋生生夹住。
孟伏地也算身经百战的剑士,却从未见过有人竞能以脖子夹住剑锋,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。就这一愣神的瞬间,蒙巨的肥掌已如惊涛般拍到,迫使他不得已松手后退,后心却刚好撞上苍魅悄然刺来的藤杖。待他惊觉想要闪避时,却已经迟了半步,在萨满教日月双魔两大绝顶高手夹击下,被生生刺了个对穿!
孟伏地一倒,儒门众剑士便失去了主心骨,在萨满教日月双魔和众黑衣武士围攻下,很快失去了抵抗之力。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,冷浩峰身负重伤,眼见门人一个个倒下,他不禁瞠目喝道:“住手!”
虽然儒门众人已失去还手之力,但冷浩峰毕竟是天下第一名门掌门,虎倒雄威在,围攻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,就连日月双魔也停止了杀戮。就听冷浩峰平静道:“让你们主事之人出来说话!”
蒙巨嘿嘿笑道:“老夫便是主事之人,有什么遗言就快说。”
冷浩峰眼中闪过一丝冷嘲:“阁下不过是个超级打手,要你杀人还行,要你策划如此狠辣周全的行动,那还不如叫猪爬树。”
“你……”蒙巨大怒,浑身衣衫无风而鼓,忍不住就要出手。却听有人徐徐道:“蒙前辈莫受冷掌门挑拨,更不要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。”
众人寻声望去,就见青衫如柳的书生在辛氏兄弟陪同下缓步而来,但见他步履轻缓从容,与剑拔弩张的众人成了鲜明的对比。冷浩峰仔细打量对方,惊讶于对方似乎并不会武功,却令众高手心甘情愿效命。
“阁下策划如此行动,显然是针对我冷浩峰。若是如此,我冷浩峰愿束手就擒,只求阁下放过我门人弟子。”冷浩峰说着扔下手中宝剑,轻叹道,“看阁下也是读书人,希望不要再多造杀戮。”
书生微微笑道:“冷掌门是痛快人,我也就爽快点。交出你的掌门信物,我放过你的门人弟子。”冷浩峰看看身边弟子,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面玉佩,紧紧攥在手中道:“你放他们走,不然就将它捏碎,大家一拍两散。”
青衫书生淡淡笑道:“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,除了将它献上,求我饶你门人弟子一命,没有别的选择。”
冷浩峰似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缓缓拜倒在地,无奈道:“掌门信物在此,还请阁下信守诺言,放过我门人弟子。”
一名黑衣武士在书生示意下越众而出,上前就要接过信物,谁知冷浩峰却倏然出手,夺过他手中的刀奋然扑向青衫书生,人未至,他已将手中的刀奋力投出,跟着不记后果一掌,直袭那书生胸膛。
书生身旁两个随从,一个撩开了飞来的刀,一个则出剑刺向冷浩峰心脏。在离那书生不及三尺之处,冷浩峰的身形停了下来,他的胸膛已被那一剑刺穿,口中鲜血汩汩而出。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敌人,缓缓举起玉佩,嘴边露出一丝傲然的笑意,然后奋力将那玉佩捏成了碎片。
几名儒门剑士见掌门战死,不禁嗷叫着想要冲过来报仇,却被日月双魔和黑衣武士们尽数斩杀。顷刻间儒门众人全军覆没,那书生脸上却没有一点胜利的得色。一旁的随从掰开冷浩峰的手,却见那玉佩已经碎成不及米粒大的残渣,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。
“不好,掌门令符已被他捏碎!”辛乙失声道。
司马瑜微微摇头道:“不对,这令符已经被他送走,所以他才不惜牺牲所有门人,在我面前将之捏碎!”说着他猛然转向祠堂方向,“带着令符的人一定还没走远!快追!”
就在离战场不及十丈远的一棵大树上,裴文智目睹了冷浩峰和所有同门被杀的过程。看到无数黑衣人向祠堂后门追去,已远离祠堂的他狠狠擦干眼泪,向相反方向悄然而逃。
半个时辰后,分头追击的辛氏兄弟和众武士纷纷回转,看众人的模样,便知道最终的结果。辛乙略显歉疚地摇摇头,低声道:“没有掌门令符,先生的计划恐怕……”
“无妨!”司马瑜胸有成竹,“没有令符,咱们的计划也依然不变。”
门主
泰山脚下的岱庙,既是历代帝王封禅圣地,也是道门屈指可数的庙观,平日里就香火鼎盛、香客云集,现如今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又即将在此举行,收到儒门门主冷浩峰帖子的百家传人,以及各路江湖豪杰,不顾战乱纷纷从各地赶来,令岱庙和整个泰州城,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。正是在这个时候,任天翔也带着义门众人,悄然赶到了泰州。
在离开马嵬坡后,任天翔先去了王屋山白云庵,可惜母亲依然没有消息,他便将杨玉环和上官云姝暂时安置在那里。一来这里人迹罕至,不怕有人撞见;二来这里是母亲出家的庵堂。杨玉环从小娇生惯养,自然不愿在江湖颠沛流离,能有白云庵这处世外桃源栖身,当然求之不得,而上官云姝则是看在任天翔的份上,自愿留下来保护的。任天翔经这耽误,赶到泰州时刚好与义门众人汇合,十多个人走在一起原本有些扎眼,不过现如今泰州城各路豪杰云集,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。
义门众人包下了泰州城一家客栈的后院。除了任天翔和小薇,这次来泰安的只有八名墨士和褚剐,以及祁山五虎中的焦猛、朱宝兄弟。任天翔心知百家论道虽是论剑,但都是公平论剑,不是靠人多取胜,因此兵贵精而不在多。凭八名墨士和褚刚的武功,加上自己转授他们墨家失传千年的武功秘籍,任天翔对义门在这次盛会上的表现颇具信心。
“明天就是约定的日期,却始终不见这次盛会的召集者露面,不知何故?”任天翔算着日子,心中有些奇怪。打探消息回来的任侠笑道:“儒门是天下第一名门,冷浩峰作为儒门的掌门,当然要拿足架子,等到群雄聚齐他才露面,不然何以显出他天下第一名门的气势?”
褚刚也笑道:“有笑话说儒门中人就连去茅厕,都要依照尊卑贵贱排定次序,冷浩峰没撒清晨第一泡尿,后面的弟子再急也得先憋着。”
众人哄堂大笑,任天翔知道这笑话虽然有些夸张,但儒门最重礼仪尊卑却是不争的事实,因此对冷浩峰没有露面也就不感奇怪,只问道:“明天就要在岱庙开始论道,大家准备得如何?”
众人纷纷道:“钜子放心,咱们隐忍了这么多年,早就等着一鸣惊人的这一天。”
任天翔见众人眼中皆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,心知都是苦练多年的武士,谁不想一展沉寂千年的墨家风采?受众人感染,他也不禁意气风发:“好!咱们就让世人知道,当年与儒门、道门齐名的墨门,回来了!”
第二天一早,任天翔便带着各路豪杰赶到泰山脚下的岱庙。但见岱庙庙门大开,几名道士正在门外迎客。各地赶来的江湖豪杰加上当地看热闹的虽然超过了万人,但以岱庙的恢弘广大,倒也可以尽数接待无妨。
任天翔带着众人来到庙门,任侠先递上拜帖,岱庙的迎客道士接过一看,立刻拖着嗓子高呼:“义门门主任天翔,率义门弟子到!”
义门因有任重远,所以在江湖上也算名声在外。立刻便有岱庙的道士过来为任天翔领路,但见进门便是一方圆数十丈的广场,广场中央已搭起了座一人多高的木台,台上摆着方桌和木凳,显然是给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名门大派宗师们预留。而高台四周则围着两圈桌椅,已有不少江湖豪杰三五成群地散坐,正热烈地议论打探来的各种小道消息。
任天翔来得有些早,就见高台上空无一人。领路的道士将众人领到台前,小声解释道:“义门也算是中原武林名门大派,任门主可以到台上就坐,不过只能带一位门人随行。现在时间还有些早,任门主可以先随小道去后面的客房歇息,待正午时分再随众位掌门一同出来。”
任天翔心知依照各人的身份安排座次,这是大唐习以为常的风俗,也是各种场合下繁文缛节的一部分。在以前他就有点厌恶这种习俗,如今在接触了墨子的思想后,对这种在任何场合下都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,极其反感。他对那道士摆手道:“不用了,我就坐这里。”
那道士有点意外,忙提醒道:“这里是给普通人准备的位置,任门主为何要屈尊?莫非是小道有什么得罪之处,令任门主心中不快?”
任天翔闻言不禁失笑道:“道兄多心了,我没别的意思。我只是跟自己同门兄弟在一起惯了,不习惯跟他们分开。再说我一个后生,若跟众多名宿前辈一起搁那台上展览,定会让人笑掉大牙。”
见那道士依然有些不解,任天翔便抬手示意道:“道兄招呼别人吧,不用来管我。你就当我是一普通人,不用特别照应。”
将那道士打发走后,任天翔等人才分散到两桌坐下来。就见各路江湖豪杰陆续赶到,渐渐将高台的座位坐满,后来的则只能站到后面,偌大的广场渐渐开始热闹起来。
快到正午时分,就听迎客道士在门外高呼:“商门门主岑刚,率商门弟子驾到。”
任天翔闻言寻声望去,就见一名年过三旬的锦衣汉子正大步进来,与他并行的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。看二人年纪无论谁做门主都有些不像,不过各路江湖豪杰却纷纷起身招呼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任天翔虽然没有上前凑趣,但嘴边也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。他已认出领头的锦衣汉子,正是当年岑老夫子的儿子岑刚,与之并行的则是洛阳郑家的大公子郑渊。看众豪杰对他的态度,显然比对商门门主岑刚还热情。
商门到了没多久,就听迎客道士又在高呼:“道门元丹丘道长,率道门弟子驾到。”
听这传呼,周围众人不禁议论纷纷:“这道门领袖不一向是司马承祯道长么?何时轮到他元丹丘出头?”
任天翔也有些好奇,回头望去,就见元丹丘正被迎客道童领了进来。就见他稽首一拜,对上前迎接的岱庙主持赔罪道:“家师有点小恙,无法参与这次盛会,所以特令弟子持信物代他前来,并让弟子特向此间的主持紫光道长道个歉。”
紫光道长遗憾地捋须叹道:“如此盛会,司马道长竟遗憾缺席,实在是道门一大损失。不知尊师身体如何?可还要紧?”
元丹丘忙道:“家师只是偶染风寒,倒也不算要紧。只是家师年岁已高,不耐长途奔波,所以才令弟子替他前来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紫光道长说着忙将元丹丘迎入接待贵宾的后殿。任天翔听得司马承祯未能与会,心中正有些遗憾,突听身旁有人冷哼道:“染点风寒就不来,这司马老儿也太矫情了一点!”
这声音近在耳旁又来得突然,将包括任天翔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转头望去,就见座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白发苍苍的老道,紧挨在任天翔相距不足一寸,也不知他是何时坐下,又坐了多久?虽然场中与会的江湖豪杰众多,但毕竟都是身怀利器的武林中人,除非是熟悉的朋友,陌生人之间若突然靠这样近,实为江湖大忌。所以一旁的褚刚想也没想就一把扣向老道肩头,另一旁的任侠更是握住了桌上的剑柄。
老道身形未动,直到褚刚一把扣实他才微微抖了下肩头。褚刚身体像是被大力推了一把,身不由已往后便坐倒,一屁股墩儿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。对面任侠一看,长剑立时刺出,隔着桌子遥指老道肩胛。老道“咦”了一声,突然抬手捏住了剑锋,就见任侠的剑离他的肩胛已不足一寸,但就这不到一寸的距离,却是再难逾越分毫。任侠大惊失色,却听老道好整以暇地赞了一句:“好剑法!”
话音未落,同桌的几名墨士几乎同时向老道出手。就在这时,突听任天翔一声轻喝:“住手!”几件兵刃便应声停在了老道身前。
“我靠!”老道爆了句粗口,对任天翔诧异道,“你身边啥时候有这么多高手?差点要老道丢丑当场!”
任天翔忙示意众人收起兵刃,笑道:“大家别乱来,这是道门前辈张果张道长,跟我算是忘年之交,大家别见外。”杜刚诧异道:“张果?就是当年玄宗皇帝想招为妹夫,他却逃婚而去,最终修炼成仙的道门名宿张果老?”老道呸了一声,骂道:“老道要修炼成仙,岂会让你们几个混蛋差点乱刀砍死?”
众人一听这话,赶紧收起兵刃。褚刚两次在张果手下吃瘪,每次都十分狼狈,心中不忿,气鼓鼓地没有开口,对任天翔的眼色也装着视而不见。张果见状笑道:“你小子别发火,谁让你一身释门内功,老夫一见释门秃驴就生气。你虽然不是秃驴,却干嘛要练那秃驴的武功?”
“你……”褚刚气得拍案而起,瞠目怒道,“前辈武功胜我十倍,但士可杀不可辱!我练释门武功干你何事?若这也让你看不顺眼,褚某愿为师门再向前辈讨教!”说着作势就要动手,众人连忙阻拦,好说歹说总算将他拦住。
张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褚刚,嘿嘿笑道:“小子不错,明知打不过还敢打,有点像老夫年轻的时候。待老夫有空就教教你,让你知道什么才是高明的武功。”
若是别的练武者,听到这话定是转怒为喜,谁知褚刚却忿忿道:“前辈武功高强,跟在下却也没什么干系。晚辈从小就学的是释门武功,对别的武功也不感兴趣。”
张果有些意外,嘿嘿冷笑道:“不愧是无垢那老秃驴的徒子徒孙,难怪这般倔强。”
任天翔见褚刚又要发火,连忙打岔道:“无垢是五台山禅宗掌门吧?跟白马寺无妄、无心大师可是师兄弟?前辈这么恨无垢大师,莫非以前曾败在过他的手上?”
张果脸上顿时有些尴尬,瞠目怒道:“什么败不败,当年无垢那秃驴以诡计赢过老夫半招,老夫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。只是这老秃驴不讲江湖规矩,从此再不跟老夫动手,让老夫再没有扳回的机会,这才让老夫耿耿于怀!”
任天翔听得暗自咂舌,以张果的武功,就连有道门第一人之称的司.马承祯也未必能胜,没想到当年竟败在了五台山禅宗掌门无垢大师手下。他突然又想起与无垢大师齐名的白马寺住持无妄大师,与摩门大教长佛多诞秘密会晤后,竟将在长安的庙产、也即后来的大云光明寺拱手相让。这中间虽然有利益的交换,但也可能是无妄大师输在了佛多诞手下。虽然后来褚刚在他们秘密会晤的云房,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,不过想以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,若真印证过武功,也未必会留下任何痕迹。
任天翔正自思忖,突听大门外的迎客道童又在高唱:“五台山清凉寺无垢大师,率释门众弟子驾到!”
听到这传呼,所有江湖豪杰都齐齐望向门外。就见几名缁衣布鞋的僧人在迎客道童引领下大步进来,领头的老僧面如满月,颌下白须飘飘,虽年岁已高,却依然神采奕奕,令人一望而生敬意。任天翔虽是第一次见到他,却立刻就猜到,这必定就是释门北方掌教无垢大师了。除了他之外,随他前来的那些僧人任天翔也都不陌生,其中赫然就有当年在沃罗西见过的少林十八罗汉。
作为主人的紫光道长急忙迎上前,稽首拜道:“贫道见过无垢大师,大师远道而来,一路上辛苦了!”
无垢连忙还礼,双方客气了一回,便由紫光道长亲自将无垢领进后殿。这时,又听迎客道童高唱:“儒门肖敬天,率同门驾到!”
话音刚落,就见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老者,在十多名文士陪同下进得大门。紫光道长急忙迎上前去,拱手拜问:“肖先生总算到了,不知冷门主何时赶到?”
就见那老者皱眉道:“冷门主约咱们在岱庙汇合,按说早该到了,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。我已派人去城外迎接。”
紫光道长忙宽慰道:“现在兵荒马乱,冷门主途中有所耽误也未可知。请肖先生去后殿歇息,等冷门主一到,便由他亲自主持这次盛会。”
肖敬天连忙替冷门主向紫光道长赔罪,双方正在客气,褚刚已在任天翔耳边悄声介绍道:“这肖敬天便是儒门十大名剑之首,据说武功比儒门门主冷浩峰还高,为儒门第一高手。由他亲自主持的研武院,是儒门培养剑士的圣地。凡自研武院出身的儒门弟子,无一不是江湖上一流的剑士。若论武功高低,各派或许难有定论,但要论到高手之多,天下公认儒门第一。即便是拥有少林武僧团的释门,也比儒门稍逊一筹。”
任天翔心知成为超一流高手已经不易,而培养出那么多一流高手,那更是难上加难。这肖敬天不光自己武功高绝,还为儒门培养了如此多的一流剑士,其才能实为世间罕见。他不禁细细打量了几眼,但见这儒门第一剑士年近花甲,脸上线条如刀削斧砍,透着一种花岗岩般的冷硬,深邃的眼窝中是一对透着寒光的眸子,犹如剑锋般闪烁着凛凛锐芒,令人不敢直视。他的腰间斜斜挎着一柄外观古旧的剑,但没人会注意那柄剑,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剑。任天翔忍不住在心中叹道:果然是个绝顶的人物,难怪儒门能成为天下第一名门。
肖敬天率几名儒门剑士随紫光道长进去后,周围各路江湖豪杰不禁纷纷议论起来:“这冷浩峰架子也太大了吧,中原各大门派都已经到齐,他这个召集者却还没有露面!”
众人纷纷附和,都对儒门一贯的繁文缛节大加批判,眼看着日头西移,渐渐过了正午,无数江湖豪杰不禁鼓噪起来。作为此间主人的紫光道长无奈,只得登台对众人道:“冷门主或许遇到意外,未能及时赶来,贫道只好暂时替冷门主主持这次百家论道的盛会。有请各位门主登台!”
在众人欢呼声中,释门无垢大师,道门元丹丘,商门岑刚,先后在同门陪同下登上了高台,众人先后就坐,紫光道长在知客长老提醒下看了看来客名单,然后稽首道:“义门传承自墨家,也属百家之一,是这百家论道大会当然的贵宾。不知义门门主任天翔何在?请上台就坐!”
任天翔起身还礼道:“多谢紫光道长好意,不过在下后生晚辈,岂敢与各位前辈名宿并列?再说义门祖师墨翟,一向反对将人分出等级贵贱,所以晚辈也不敢自认贵宾,还是在这里就坐比较心安。”
任天翔这话引得台下无数江湖豪杰叫好,却令台上众人有些尴尬。紫光道长隐然有些不悦,见任天翔年纪轻轻,全然没有一分任重远当年的风采,他也就不再坚持,颔首道:“既然任门主这样说,那也由你。”
紫光道长不再理会任天翔,抬首望向台下群雄朗声道:“这百家论道大会,是传承自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辨机论道的盛会,后因种种原因中断了上千年,直到本朝贞观年间,太宗皇帝开百家之禁,百家论道大会才又在中断千年之后重开。其目的是要促进百家发展,相互印证各自的学说和理论,为普通人修身养性,为君王治世立国寻找一种或多种可行的方法和理论,百家论道既是思想的交流,也是实力的展示,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。希望各派尽显所能,为这十年一遇的盛会增光添彩。”
台下群雄纷纷起哄:“道长尽快进入主题吧!”
紫光道长示意大家安静,连连颔首道,:“大家稍安勿躁,按规矩这百家论道大会,本该由上届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门主或他委托之人主持,如今冷门主因故未赶到,便由儒门弟子替他主持吧。”说着回头对肖敬天示意,让他接替自己。
肖敬天略一谦虚,便对同桌的同门点了点头。二人显然有默契,那儒门中人立刻长身而起,先对紫光道长一拜,然后对台下群雄团团拜道:“弟子颜忠君,因冷门主未至,只得勉为其难,将冷门主不顾战乱干扰,一定要进行这次盛会的意图告诉大家,希望大家能理解冷门主的苦心,并响应冷门主的号召。”
任天翔听到他的介绍,便知他就是儒门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“君”了,就见他看起来像是个博学文士,即便腰悬佩剑也没有一分武人的气质,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是儒门十大名剑之一。
“相信大家也都知道,现如今天下大乱,范阳叛军正挥师南下,蹂躏我中原。”颜忠君朗朗道,“身为儒门弟子,怎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?因此冷门主在这非常时期召集大家,是希望诸子百家的传人暂时抛开分歧,先救万民于水火,大唐东西两京虽为叛军占领,但大唐正统还在;燕赵齐鲁虽大部分为叛军占领,但颜帅依然还在率义军战斗,而且急需要大家的支持。”
任天翔知道颜忠君所说的颜帅,便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平原太守颜真卿、如今河北齐鲁大部沦陷,东西两京被叛军占领,玄宗皇帝西巡入蜀,太子李亨还没有音讯,齐鲁燕赵百姓再听不到来自大唐朝廷的消息,因此颜真卿和他的大唐义军,便成为齐鲁百姓心目中最后的希望。但是现在义军内缺粮草外无援军,确实急需来自各方的支持。任天翔虽然反感儒门的许多理念和作风,但对它在国难面前这种勇担道义精神,也是暗自敬服。
众人闻言也都纷纷鼓掌,齐齐为颜忠君这番开场白喝彩。就在这时,突听远处有人冷冷喝道:“冷门主刚遭遇不幸,是谁就在篡改他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的本意?”
这声音虽然不大,却盖过了场中的喧嚣,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中。众人寻声望去,就见一行人正从大门外大步进来。
“是孔府的家主孔传宗,还有儒门十大名剑之一的邱厚礼!”有人认出了刚刚赶到的来客,不禁小声嘀咕起来。
方才说话的是邱厚礼,他也是出身研武院的儒门十大名剑之一。他像大多数儒门中人一样热衷于仕途,只不过别人主要是靠科举,靠道德文章,而他则想靠自己最擅长的武功,走权贵之门这条捷径。所以他先后投靠过李林甫和杨国忠两朝权相,只可惜就在他刚成为杨国忠心腹,前途一片光明之际,安史之乱突然爆发,没多久玄宗就不得已逃离长安,在马嵬兵变中,他敏锐地感觉到杨国忠大势已去,所以在御林军诛杀杨家上下的过程中,他始终没有出手相救,反而趁乱逃回了长安。他知道大唐帝国完了,一股新的势力正在崛起,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中原。他是一个精明的人,决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与没落的大唐帝国绑在一起,所以冒险潜回长安寻找机会。他知道新崛起的大燕国需要人才,尤其是像他这种出身名门正派、文武双全的特殊人才。只可惜那些来自北方的蛮族将领,对女人和财富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人才,正在他情绪低落、晋身无门之际,他遇到了司马瑜,他的命运因此而改变。
他一辈子都记得第一次遇见司马瑜的情形,这目光似乎能透视他人的年轻书生,以主子的口吻对他说:“你是儒门剑士,而我也算是个儒门弟子。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,我保证给你想要的一切,但是你必须像狗一样听话,你若对我的命令有丝毫懈怠,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!”
这貌似文弱的年轻书生,年纪比邱厚礼小上一半,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,但他内心的自信和强大令邱厚礼瞬间折服。他毫不迟疑地拜倒在地,恳切地道:“邱某愿誓死追随公子,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!”
就听对方淡淡应道:“要你这样的人誓死效忠那是个笑话,我只要你在我得势的时候,一丝不苟地替我办事。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失势,我允许你另谋高就,甚至可以将我的人头作为晋升之阶。”
邱厚礼被对方洞悉人心的本领吓出一身冷汗,伏在地上不敢抬头,颤声道:“在下万万不敢背叛公子,如若不然,愿天打雷劈!”
“起来吧,以后不必再跟我说这些废话。”书生对邱厚礼的誓言似乎并不在意,转而道,“你来得正好,即刻随我去泰山。”
就这样,邱厚礼随司马瑜来到了这里,一路上他小心翼翼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他感觉自己在这貌似文弱的书生面前,早已被对方看得明明白白。对方知道他想要什么,所以毫无顾忌地将他当狗一样使唤,这样一来邱厚礼反而感到心安,他已看出这年轻人在新兴大燕国中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,而且以这书生的头脑和才能,他的地位肯定还将稳步提高,只要忠心耿耿为他办事,不用担心他会亏待自己。
周围的群雄让出一条路,邱厚礼坦然随着孔传宗登上了高台,将随行的十多名孔府弟子留在了台下,立刻有岱庙的道童为孔府弟子新添了几张桌椅,将他们安排在前面最好的位置。
高台之上,颜忠君忙迎上来,先与孔传宗见礼,然后转向邱厚礼问道:“厚礼,你方才说冷门主遭遇不幸,这是怎么回事?”
邱厚礼沉声道:“我接到冷门主的传书,依约赶来泰山与他汇合,途经山东曲阜,正好遇到冷门主在曲阜郊外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刺客伏击。刺客似乎对冷门主的行踪了如指掌,调集的人手不下百人。我赶到时刺杀已近尾声,追随冷门主的弟子尽皆战死,而冷门主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,在我将他送到孔府的当晚就不幸去世。追随冷门主的七名弟子中,只有裴文智下落不明。”
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颜忠君急忙喝问,“莫非想说是文智出卖了门主?想文智追随门主多年,怎会突然干出这种事?”
“我什么都没说,只是在陈述事实。”邱厚礼沉声道。
“冷门主可有什么遗言?”一旁的肖敬天急忙问道。
“冷门主去世前,将代表儒门门主的令符交给了孔宗主。”邱厚礼肃然道,“并让孔宗主暂代他担起门主的重任,直到儒门找到更合适的掌门人为止。”
众人的目光不禁转到孔传宗身上,孔家虽然在儒门中地位尊崇,但一向是以文传家,孔府弟子无人习武,因此与儒门剑士并无多少往来,跟江湖上的豪杰更是没有任何关系。平日除了在祭祀大礼上见过孔传宗,以肖敬天为首的儒门剑士对他并不是太了解。
就见孔传宗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物,对众人高高举起。那是一面玉牌,是代表儒门门主身份的令符!
“冷门主确有此遗言。”孔传宗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拘谨,“老夫受他所托,暂替他保管这面令符,直到儒门找到新一任门主为止!”
在那样一种情形下,冷浩峰将门主令符交给孔传宗,并让他暂代门主之责也是合情合理。肖敬天不再有异议,转向邱厚礼问道:“那些刺客是什么人?什么武功来历?”
邱厚礼低声道:“我不敢确定,在没有确凿证据前,我不敢乱说。”
众人听到这话,不禁议论纷纷,显然邱厚礼语中之意,那些刺客竟不是来自有最大嫌疑的北方蛮族,而是来自他熟悉的中原武林!
论道
“他在说谎!”就在邱厚礼话音刚落的当儿,任天翔立刻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。一旁的任侠小声问道:“公子凭什么这样肯定?”
任天翔答不上来,只能说幸好自己坐在台下第一排,能清楚地看到邱厚礼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态、每一个眼神,以及手上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。所有这些特征综合起来,就能证明他在撒谎,但是这个推断过程,对没有修炼过“心术”的人来说,显然是无法理解。他也曾经将“心术”的秘籍写给任侠和另外两个比较聪明的墨士去修习,但是却没有像自己这样立刻就见到效果,可见“心术”不是每个人都能领悟和修习,难怪墨门自墨子以后,就再没有出过像墨子那样伟大的钜子。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任天翔只能这样对任侠解释,“而且跟司马瑜走在一起,他的出现就必定是一个阴谋。”
“司马瑜?在哪里?”褚刚等人惊讶问道。就见任天翔用嘴往新添的孔府弟子那一桌一努:“喏,跟孔府弟子混在一起。不仅有他,当年安禄山身边两个武功最好的武士,也都在。大家莫望,等下看表演。”
几个人连忙收回目光,低声问:“司马瑜亲自到场,会是什么阴谋?”
任天翔摇摇头:“我现在还不知道,不过只要耐心往下看,迟早会看穿他们的目的。”
任天翔等人在台下小声嘀咕,台上的肖敬天等人也十分疑惑,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:“为什么?除了范阳叛军派出的杀手,还有谁会暗算冷门主?谁又有这个实力暗算咱们天下第一名门的掌门?”
“大哥为何认定就是范阳叛军所为呢?”
“因为冷门主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,就是要联合中原武林同道,共同抵抗叛军!”
“大哥错了!”邱厚礼轻轻叹道,“冷门主临终前的遗言,却是要我和孔宗主转告所有儒门弟子,天下大乱之际,儒门需保持中庸平和,不要介入尘世的战乱,更不要逆潮流而动。”
此言一出,台下群雄顿像炸开了锅,纷纷议论起来。如果这次大会的发起者都明哲保身,置天下安危于不顾,那么大家结盟抗贼的想法,岂不就成了个笑话?肖敬天也不禁厉声喝道:“放屁!冷门主怎会留下这样糊涂的遗言?”
邱厚礼无辜地摊开手,委屈道:“大哥要不相信我,可以问问孔宗主,当时他也在场。”
肖敬天目光转向孔传宗,就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,举起手中的令符嗫嚅道:“冷门主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,邱先生句句属实。”
孔传宗在儒门中地位特殊,如今又手执冷门主的信物,肖敬天不敢驳斥他的话,但是他也决不相信冷门主会留下这样的遗言。这与当初冷门主召集这次大会的初衷完全相左。邱厚礼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,轻叹道:“冷门主留下这样的遗言其实也可以理解。当初冷门主发帖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时,潼关尚未失守,圣上依旧坐镇长安,大唐正统还在。但是现在大唐东、西两京尽失,文武百官除少数随圣上逃离京城,不知所终,留下来的大多转投了大燕国,做起了大燕国的官。现在大唐气数已尽,而大燕国正在兴起。冷门主留下这样的遗言,也是从儒门长远利益出发,留下的一道在乱世中保存儒门的遗命啊!”
“放屁!”肖敬天怒道,“就算圣上不知所终,大唐王朝在风雨中摇曳,但依然还有郭子仪、李光弼等忠于唐室的将领,在与叛军浴血奋战,更有颜真卿、颜杲卿这样的儒门英雄,在为百姓守疆卫士。在这样一种形势下,冷门主怎会令儒门弟子置身事外,明哲保身?”
邱厚礼叹道:“大哥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想古往今来,绝没有永世传承的王朝,也没有永远不变的正统。当天子沉迷美色、宠信奸佞,外用虎狼之将,内则武备废弛之际,天道就已经不在他那一边。儒门虽以忠义立世,严守君臣纲常,但是儒门弟子更应该顺应天道。天地君亲师,儒门首重这天道轮回,其次才是君臣纲常,所以千百年来,儒门经历了多少次朝代更迭,从没有逆天而行,而是顺应天道轮回,才能保持长久之兴盛。冷门主高瞻远瞩,在局势未明之前,令儒门弟子保持中立,这是何等英明睿智啊?难道大哥还不明白冷门主的良苦用心?”
“放屁!”肖敬天满脸愤懑,他知道邱厚礼所说皆是歪理,只可惜自己嘴拙,不知如何反驳,只能怒斥道,“我决不相信冷门主会留下这样的遗命,任你说破天,我也不信冷门主要儒门置身事外,做缩头乌龟!”
不仅肖敬天不信,就是台下众多江湖豪杰也大多不信,这跟冷浩峰一向的为人不符。不过也有部分人对邱厚礼冒传的冷门主遗命深信不疑,觉得这才是儒门千年来安身立命的秘诀,要每次朝代更迭都对原来的朝廷尽忠尽义,那儒门早已经不知被人灭了多少回。
混乱中就听邱厚礼对肖敬天淡淡遭:“大哥,现在孔宗主手执冷门主的信物,又有邱某作证,你若还是不信,那就是在质疑孔宗主的威信了。邱某身受冷门主临终所托,要辅佐孔宗主替他行使儒门门主的职责,谁若不敬孔宗主,便是不敬冷门主,邱某只好舍命相护!”
话音未落,邱厚礼已经握住了剑柄,刹那间他的平和之态便已消失,肃杀之气顿时从他身上蔓延开来。台下群雄渐渐鸦雀无声,尽皆惊讶地望着台上儒门两大剑手默默对峙,谁也没想到这次百家论道大会还没开始,作为召集者的儒门便要发生内讧。
肖敬天知道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,如果自己退缩,只怕以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。但若是不退,那么儒门便要成分裂之势。他心中权衡再三,最终还是将儒门大局放在了个人面子之上,对邱厚礼默默拱手一拜,低头道:“兄弟说得有理,为兄不该质疑孔宗主的权威,望孔宗主恕罪。”
邱厚礼颔首道:“很好,既然大哥对孔宗主执掌儒门没有异议,就请先行退下。这次百家论道盛会,便有孔宗主代冷门主主持。”
肖敬天对孔传宗默默一拜,与颜忠君低头退下下台,将儒门的位子留给了孔传宗和邱厚礼。在邱厚礼陪同下,孔传宗先与释门、道门、商门诸人见礼后,这才惴惴落座,脸上神情颇为忐忑。众人只当他从未参与过江湖上这等剑拔弩张的聚会,也没有多想。
“我知道他们的企图了!”任天翔悄声道,“假传冷门主遗言,借儒门孔传宗这个傀儡,窃取中原武林盟主之位,也让中原武林结盟不成。所有这些的目的,都是为配合范阳叛军夺取大唐江山。”
见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,任天翔笑道:“不信继续往下看,下一步邱厚礼会鼓动中原各派结盟,只是这盟主,他多半是要推举孔传宗。”
褚刚沉吟道:“孔府弟子非武林中人,孔传宗也不过是因血统而高贵,本身并无丝毫武功,才干也未得到过证明,何以服众?”
任天翔笑道:“这正是司马瑜高明之处。俗话说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,要想以武功慑服天下群雄,只怕难如登天。既然如此,不如推举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来当盟主,反而容易得到众多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的拥护。孔传宗乃孔圣人后裔,而儒门又是天下第一名门,本身实力就已不弱,如果再得到司马瑜暗自相助,他当武林盟主还真不是不可能。”
众人正在小声嘀咕,就见紫光道长开口道:“贫道为此间地主,方才因冷门主缺席,这才勉为其难主持大局。现如今冷门主虽然遭遇不幸,但他已托孔先生代他掌管整个儒门,既如此,这次盛会就由孔先生来主持吧!”
“好!”台下群雄纷纷鼓掌。在中原百姓心目中,儒门孔圣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,他的后人自然也得到大家的敬重,何况他还受到冷门主的重托,因此对他主持这次盛会大家并无异议。
孔传宗忙起身团团一拜,清了清嗓子道:“老朽对武林中事不是很懂,因此就由邱先生转达这次百家论道大会的最终目的。邱先生请!”
邱厚礼略作客气,便到高台中央,对身后的几名武林名宿恭敬一礼,然后回头对众人拜道:“冷门主对儒门弟子的嘱托,其实也是对整个中原武林的希望。他希望通过这次百家论道大会,中原各派能结成联盟,既不奉唐,也不抗燕,在天下大势未分之前,保持中原各派的中立,直到出现一位真正能一统天下的真命天子,大家再奋勇追随!”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纷纷起哄,有人高声问道:“不知邱先生口中的真命天子是谁?谁可当得起这个称号?”
“我不知道!”邱厚礼坦然道,“不过自古天下大乱之际,必有真命天子降临于世,救民于水火。汉有高祖刘邦,唐有太宗皇帝,在如今这个天下大乱、战乱频起,也必定会有人应势而起,成为拯救天下百姓、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盖世英豪!”
“这盖世英豪在哪里?难道是安禄山那个莽夫?”
“呸!安禄山乃乱世胡儿,他要做皇帝老子第一个不答应!”
众人正议论纷纷,就见台上几个武林名宿中,道门的代表元丹丘突然清了清嗓子,朗声道:“邱先生这话甚是有理,前不久家师夜观天象,发现紫薇昏暗,几乎不可再见;而西天却有新星正冉冉升起,完全盖过紫薇的光芒。看方位这颗新星不是来自北方,而是出自咱们中原。”
众人皆知紫微星就是帝星,它的明暗强弱代表了当今天子的运势,听元丹丘所说这天象,显然与当今玄宗皇帝的遭遇暗合。而元丹丘的师傅乃道门第一人司马承祯,他的话在众人心目中无疑有着莫大的权威。元丹丘虽然没有明说,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天象的意义,那就是大唐王朝帝星即将陨落,有新的帝星正在升起,他不是出自范阳,而是来自中原!众人不禁面面相觑,都在心中暗问:难道大唐真的已经衰落,中原会有新的真命天子出现?
“我低估了司马瑜的雄心壮志!也低估了他的手腕!”任天翔听到这里,终于明白了司马瑜真正的意图,不禁扼腕赞叹道,“他不是要配合范阳叛军的行动,而是要将整个中原武林收为己用,他要做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盖世英豪,他就是元丹丘口中那个真命天子!”
“元丹丘,或者司马承祯怎么会帮他造这个谣?”楮刚小声问道,“这种事弄不好就要诛灭九族,无论是大唐皇帝还是大燕皇帝,恐怕都不会放过他。”
任天翔摇头叹道:“所以司马瑜就是司马瑜,他比我们都自信,也更要大胆。他比我还敢冒险,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开国帝王共有的特质。不过现在他还不会让人联想到自己,目前他只要放出中原即将出现一个真命天子的谣言,就足以令中原武林对大唐王朝离心离德,大家宁愿等待真命天子出现,也不愿再为大唐王朝卖命。他的计划应该是渐进的,只有在条件合适的时候,人们才会知道天象预示的真命天子原来是他!”
任天翔略顿了顿,叹道:“至于司马承祯怎么会帮他造这个谣,你们忘了他们都姓司马?也许他们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。只是我没想到,司马道长世外高人,竟然跟司马瑜这个阴谋家同流合污,甚至为他的阴谋不惜押上了道门第一人的名望。”
“司马老儿不是这样的人。”一直在打盹的张果老突然开口道,“司马老儿外表谦和,其实内心狂得很,江山社稷都不在他眼里,他会为一个后生晚辈的小花招搭上自家名声?”
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若司马道长不是这样的人,莫非是元丹丘冒他之名?元丹丘常驻的道观在东、西两京,若司马瑜以元丹丘的弟子和同门相要挟,或许真能逼这个道门名宿就范也说不定。”
张果嘿嘿冷笑道:“只怕用不着要挟,一个常在权贵跟前应承的道士,还能算是方外之人?只要心里盯着荣华富贵,那骨子里就是一只狗,谁扔给他块骨头他就跟谁走。”
任天翔想起元丹丘乃玉真公主亲信,又与长安、洛阳两地豪门交往密切,确实不像是个真正的方外之人,让人收买也不算太奇怪。没想到这次百家论道的盛会上,司马瑜还未公开亮相,就已经将中原两大名门正派首脑人物暗中收服,显然对这盟主之位是志在必得了!
“公子打算怎样对付那司马瑜?”一直不曾说话的小薇,突然轻声问。任天翔想了想,摇头道:“不知道,先继续看他表演。不过我迟早会用一切办法,让他的阴谋破产!”
小薇嗫嚅道:“公子为何一定与他为敌?这世界谁做皇帝不一样?”
任天翔遗憾地叹道:“其实从我内心来说,对司马瑜才智和深藏于骨子里的狂傲,那是既佩服又欣赏。但是这不是我跟他的私事,这是关系整个中原武林,乃至整个天下的大事。不错,谁做皇帝都跟咱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,但是为争做皇帝而进行的战争,却跟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。长安沦陷后的情形,以及咱们这一路过来的惨状你也看到了,每一个稍有仁义之心者都恨不能早点结束战争。也许李唐子孙不是最好的皇帝,但安禄山和他手下那些蛮族将领却是最坏的统治者。就算是两害取其轻,我们也必须帮助大唐抵抗叛军,何况太子李亨即将在灵武登基,以我对他的了解,他应该是个还算不错的天子之选。”
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,商门门主岑刚也高声道:“现在战乱频频,咱们商门的生意已经没法再做,早盼着这天下能出一个真命天子,重新收拾山河,还天下以太平!至于这个真命天子是不是姓李,咱们商门还真是不怎么在乎。”说着他转向一旁似在闭目眼神的释门高僧,“就不知无垢大师对这个问题怎么看?”
就见无垢合十道:“善哉善哉!老衲方外之人,释门更是与世无争,释门弟子不过是随大流而已。”
岑刚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,就听台下有人高喊道:“既然现在谁也不知道真命天子在哪里,不如先散了吧,还结什么盟!”
这喊声得到了部分人的应和,更多人则是纷纷起哄。人多了就是这样,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主意,还有的人则是故意在捣乱,抱着唯恐天下不乱之心尖叫嚷嚷。就在场中形势一度失控之时,突听门外迎客道童高声唱道:“萨满教蓬山老母,率门人前来赴会!”
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。虽然知道蓬山老母就是安禄山生身母亲的人不多,但所有人都知道萨满教是北方蛮族共同的信仰,也是大燕国的国教,它并不属于中原武林,以前跟中原武林也没什么来往,却未经邀请就突然前来参家百家论道盛会,显然是来者不善。
岱庙大门洞开,就见两列手执奇怪幡杖、头戴高帽、身披大红色法衣的萨满弟子鱼贯而入,他们没有像别人那样来到三清殿前方的高台,却在群雄身后,在离百家论道的高台对面十多丈远处的照壁前停下。在这二十四名萨满弟子之后,是无数工匠仆役扛着各种工具材料,在照壁前方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,一个三丈见方的高台渐渐在他们的手中立了起来,虽然有些简洁,却比对面岱庙搭起的台子还高出几分。不过盏茶功夫高台就已完工,最后由几名萨满弟子仔细为它铺上了大红地毯,并在两旁插上萨满教的经幡和旗帜,如此一来这简单的木台就透出几分庄严气象,甚至透出一丝莫名的诡异。
高台完工,众萨满弟子齐跪,同声高呼:“恭迎蓬山老母驾临泰山!”
喊声未落,就听门外传来响钹、胡笳、号角等法器奏出的声响,在法器的嘈杂声中,又有两队萨满女弟子鱼贯而入,在她们之后,四个赤裸着上身的蛮族巨汉扛着一乘幔帐低垂的巨辇,迈着平稳整齐的步伐徐徐而来。透过随风飘忽的幔帐,隐约可见其有个人影,众人一见便知,这巨辇上一定就是蓬山老母了。
四个蛮族壮汉将巨辇抬上高台,稳稳置于高台中央,众萨满弟子齐声再拜:“恭迎老母驾临!”
“平身!”巨辇旁一个女弟子高声道,声音清脆如铃。众弟子应声侍立于高台两旁,就听那女弟子对群雄朗声道,“蓬山老母说了,既然是百家论道大会,当然不能少了咱们北方萨满教。咱们蓬山一脉乃萨满教领袖,便代表萨满教与中原武林论道。”
群雄原本抱着看稀奇的心态,静静地关注着萨满教的排场,待听到这话,众人不禁哄笑起来。有人高声调笑道:“哪来的蛮夷巫婆,没见过中原武林的手段,开口就要与中原武林论道,真是让人笑掉大牙!”
“姑娘不是要论道,是论剑吧?贱人的贱?”有人高声附和。话音未落,那笑声就戛然而止,像被人一下子捏住了脖子。群雄本能地往两旁散开,就见场中两个中原武林汉子满脸痛苦,捂着咽喉从人丛中出来,挣扎着先后扑倒,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。有人小心翼翼上前将二人翻过来,但见二人浑身并无伤痕,只是满面紫黑,已然气绝。
“冒犯本教,这就是下场!”那姑娘朗声道,声音依然清脆悦耳,却令人不寒而栗。方才还在哄笑调侃的江湖豪杰,顿时面面相觑、噤若寒蝉。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,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,但是像这样莫名其妙就气绝身亡的死法,他们却连想都没想到过。方才那二人是混在人群之中,要从混乱的人丛中挑出这两个说风凉话的汉子,本就已经非常之难,还要在数十丈外将他们不动声色地杀死,而且还要让他们周边的人毫无所觉,这简直就不是武功,而是巫术了!
就连武功几近仙人的张果也不禁瞪大了双眼,喃喃自语道:“妈的,这是啥妖术?老道活了一个甲子,也从来没有听说过。”
任侠等人也是满脸震骇,以他们对武功和毒药的了解,也无法想象萨满教是如何杀人。只有任天翔微微笑道:“这不是武功,也不是巫术,而是千术。”
“千术?”众人皆莫名其妙。就见任天翔悠然笑道:“你们是武功高手,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从武功毒药上去想,而我是普通人,所以就只有琢磨能不能用寻常的手段就达到这种效果?如果是我来安排,便在群雄中安插几个托儿,故意说话冒犯萨满教,然后毒杀两个早已被控制住的冤大头,自然就出现了你们看到的这种情况。”
众人恍然大悟,纷纷点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!这萨满教也太诡诈了,竟然想到用这种手段威慑大家。”
“装神弄鬼本就是萨满教的作风,不过这个骗局恐怕不是出自萨满教之手。”任天翔微微笑道,“想必这是千门中最初级的骗术,萨满教也是司马瑜的棋子,其作用就是逼迫中原武林结盟,将孔传宗这个傀儡立为盟主。”
接下来的发展印证了任天翔的推断,几个不信邪的江湖豪杰先后向萨满教发起挑战,却都莫名其妙就被萨满弟子所杀。萨满教最后出场的是一个不施脂粉、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,看到她小薇忍不住用胳膊捅了任天翔一下,低声调笑道:“你梦中情人也来了!”
任天翔不用细看,便认出那是安秀贞,没想到她竟然也成了司马瑜的棋子。就听她对群雄朗声道:“既然是中原武林与萨满教论道,总不能所有人都轮番来挑战本教吧?我看你们还是选出几个有分量的高手,分别代表儒门、释门、道门、商门等中原名门大派,与本教现场论道,谁能最终胜出,谁就是新的天下第一名门。从此号令江湖,无有不从!”
此言一出,群情激奋,斥骂呼喝声不绝于耳。这简直就是向整个中原武林挑战了,难怪萨满教要在对面搭台,明显是要跟中原武林唱对台。混乱中就昕安秀贞朗声道:“堂堂中原武林,难不成都是倚多为胜?不如你们便一起上吧,本教能与中原群雄混战一场,倒也不虚此行。”
原本争相要上前应战的各派群雄,听到这话不由静了下来,寂静中就听安秀贞款款道:“蓬山老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,希望在一炷香之后,能看到中原武林真正的高手出场论道。”
萨满教众弟子退到高台周围,不再与群雄纠缠,安秀贞则在高台前点起香烛,然后退到巨辇旁扶剑侍立。看到这里任天翔忍不住赞了一声:“高明!如此一来中原武林不得不结盟共抗强敌,儒门将成为号令天下的第一名门!司马瑜每一步都算无遗策,果然是我见过最高明的棋手!”
“难道他比公子还高明?”小薇笑问。任天翔摇头叹道:“比我高明十倍不止,如果是直接斗智斗谋,我连一分机会都没有。论头脑我从不服人,但是在司马瑜面前我却不得不服。也许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,无论对弈还是斗智,都可与他一较上下。”
“谁?”众人齐声问。
“李泌!”任天翔眼中闪过一丝敬意,跟着又摇头叹道,“我跟李泌和司马都下过棋,感觉只有他俩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。只可惜李泌远在灵武辅佐李亨,除了他,我想不出还有谁,能破掉司马瑜这场谋夺中原武林统治地位的弥天大局!”
“咱们直接站出来揭破他们的阴谋不就完了?”褚刚不解道。
“如果是那么简单,司马瑜就不是司马瑜了。”任天翔叹道,“不说咱们的话未必有人会信,就算有人相信也未必敢出头。现在道门、儒门已被司马瑜掌控,商门门主岑刚也明显倾向儒门的立场、只有释门立场未明,加上萨满教在一旁虎视眈眈,谁敢还敢站出来?”
“公子也别妄自菲薄!”任侠笑道,“你忘了咱们还没有出手?以你的头脑加上咱们义门弟子的忠诚,未尝不可与司马公子斗上一斗。”
任天翔摇头叹道:“以司马瑜之智,怎会算不到咱们义门会来?可是到现在为止,我也猜不到他有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义门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咱们尽量晚一点出手,或许能发现司马瑜的弱点和破绽。”
众人还在小声议论,就听台上邱厚礼道:“大家静一静,孔宗主有话要讲。”
众人望向孔传宗,就见他来到高台前方,团团拱手拜道:“嗯,这个,各位江湖豪杰,请听老朽一言。”
群雄渐渐安静下来,就听孔传宗逐字斟酌道:“老朽虽不是武林中人,但蒙冷门主临终所托,暂时担负起儒门门主之重任,便要为儒门略尽绵薄之力。现如今有邪魔外道犯我华夏,中原武林当团结一致,共同对外。这中原第一名门的称号原本只是个虚名,现如今却要成为号令武林的旗帜,因此它决不能落到邪魔外道手里。为了保证这称号不为邪魔外道所夺,老朽建议中原各大门派联合起来,避免内耗,一致对外!”
孔传宗这番话半文半白,与江湖豪杰的语言格格不入,不过好歹大家听了个明白。有人高声问:“结盟没问题,不过咱们中原武林以谁为首?谁做这盟主啊?”
“那自然是像上次那样论剑了,哪派高手能力压群雄,它的掌门就做这盟主!”
“切!那不成了外敌在侧,自己人先开打?大违孔老先生的本意?”
“那不如就让孔老先生做这盟主好了,儒门是天下第一名门,孔老先生是儒门代门主,他做这盟主自然是顺理成章!”
“对对对!除了他老人家,谁做武林盟主老子都不服!”
众人渐渐达成了统一的意见,便由孔传宗做这武林盟主。一来他不会武功,他做盟主不会令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感到压力,二来他出身高贵、地位尊崇,又是现任的儒门代门主。而且儒门向来就是华夏正统的代表,由他做盟主简直就是众望所归。
面对众豪杰的一致推举,孔传宗谦让了几句,最后道:“既蒙大家错爱,老朽便勉为其难担此重任。待到天下平定,社稷安宁,老朽自会退位,解散盟约,依旧回家读书养老,安享天年。”
孔传宗这番表态,将众人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,众人不禁纷纷叫好,齐齐鼓掌祝贺。混乱中就听邱厚礼高声道:“既是中原武林各派结盟,便不能像小孩过家家。大家需歃血为盟,敬告天地,从今往后唯孔盟主马首是瞻,孔盟主令旗所至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众人哄闹声渐渐弱了下来,江湖豪杰视誓言如生命,一旦歃血为盟,那就得坚决做到,不然就失信于天下,从此一钱不值。众人心知结盟之誓,重于泰山,心中犹豫,就听孔传宗咳嗽道:“这个结盟之事,大家还是从长计议,自愿为好。想老朽一文人,也实在没有能力领袖群雄。”
人丛中有人高声道:“如此大事,从长计议固然没错,但现如今萨满巫婆正在一旁看我等笑话。笑话咱们中原武林一盘散沙,大敌当前依旧还打着各自的小算盘。我三手门虽为中原武林不小流的门派,却也愿受邪教指使,愿尊孔老先生为盟主,从今往后,唯孔宗主马首是瞻!”
三手门即是盗门,一向为名门正派不齿,没想到这次竟最先响应结盟的号召。他的话提醒了众人,万一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被萨满教所夺,那么以后中原武林,便要接受萨满教号令了。萨满教那种杀人于无形的巫术,让人胆寒,众人心知中原武林若不联合起来,任何一派都没有必胜的把握。所以很快就有更多人响应结盟的号召,共推孔传宗为盟主,这渐渐成为中原各派共同的呼声。
“既然孔宗主众望所归,咱们便立刻敬拜天地,歃血为盟!”邱厚礼朗声道,“从今往后,所有结盟的门派便都是同盟兄弟,同气连枝,生死与共。谁伤我同盟兄弟,所有门派共击之!”
众人纷纷叫好,在现如今天下大乱的局势下,众人有一种抱团求安全的本能,因此又有更多门派加入,那些默不作声、未响应结盟号召的门派所剩寥寥。
这次盛会是由冷浩峰召集,中原武林大小门派绝大部分都派人出席,甚至是掌门人亲自到场。除了儒、释、道、商等大门派,其它门派还有近百之数。邱厚礼忙令弟子准备雄鸡烈酒,安排结盟所需的物事。由于这次百家论道大会,原本就有结盟的计划,所以这些物事都是现成。
众人乱哄哄张罗不久,很快就将仪式所需的东西全部准备停当。有岱庙的道士在儒门弟子帮助下,在高台前排下香案,燃起香烛,然后将一碗碗烈酒送到所有结盟者手中,一时间,几乎所有门派都加入其中。
现在万事俱备,就等孔传宗率先举起血酒,昭告天下,中原武林各派结成盟约,共推其为盟主,以求在乱世中自保。
就在这无比庄严肃穆的时刻,突听有人不合时宜地朗声道:“等等!”
众人寻声望去,就见是个没有见过的年轻人。众人不禁相互打听,才从紫光道长那里得知,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,竟然是当年天下第一大帮会义安堂堂主,现在的义门之门主。
论剑
任天翔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,若等群雄歃血为盟,拥护孔传宗做了盟主,那么中原武林便成为了司马瑜手中的棋子,成为他争霸天下的一块垫脚石。他不能看着中原大小门派被人利用还浑然无觉,他必须站出来阻止。
在众人注视之下,任天翔一步步登台,他先对无垢大师一拜,在无垢合十还礼之时,二人目光相接,俱露出会心的微笑。就这一眼,任天翔已看到无垢大师脸上的正气和眸子中的睿智;接着任天翔又转向元丹丘,嘻嘻笑道:“师父在上,弟子任天翔有礼了!”
元丹丘眼中有些诧异,连忙还礼道:“任门主如今领袖一方,丹丘子岂敢受此大礼?”
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古人的教诲弟子不敢稍忘。”任天翔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一事,“哦,对了!司马道长曾经说过要送我一件厚礼,这次他没有托你给弟子带来?”
元丹丘一愣,眼中闪过一慌乱,但立刻就神色如常道:“家师没有交代,也许是忘了吧。你知道我师父年岁已高,记性已不如从前。”
任天翔没有再追问,这已经够了,他已经从元丹丘的反应,知道他是假冒师名。他又转向岑刚和郑渊:“能结识商门俊彦,是小弟大幸。”
岑刚跟任天翔没有打过交道,只听说他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,所以满是不屑地还了一礼;郑渊眼中则露出会心的微笑,对任天翔微微颔首没有开口。他们已经熟悉到用不着客气,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所想。
任天翔最后以晚辈之礼对孔传宗拜了一拜,这才转向群雄朗声道:“在下任天翔,为当年义安堂,也就是今日义门之门主。义门传承自千年前的墨子,曾是与儒门、道门齐名的中原名门大派。只是后来因种种原因,隐匿于江湖,不为人所知。十年前的嵩山论道,家父任重远虽曾率义门弟子出席,却只是旁观,没有参与论道。所以儒门这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,在我们义门弟子眼里一钱不值。今日大家既然再次推举儒门门主为中原武林盟主,儒门还想继续保留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,就得先问问我们义门答不答应。十年前义门未能与儒门论道争锋,十年后可以再补上,如果儒门能胜过我义门,才真正算得上天下第一名门!”
此言一出,人群炸开了锅,有人叫好,有人则在轰然嘲笑。任天翔待群雄哄笑稍平,转向孔传宗道:“不知儒门十大名剑,今日有几位剑士在场?”孔传宗讷讷地答不上来,台下立刻有人替他答道:“八位!”
“很好!”任天翔笑道,“我义门也正好有八位剑士随我参与盛会,这岂不是冥冥天意?我们便以本门八名武功最高的剑士公开论剑,儒门若能胜出,我便承认你天下第一,孔宗主是中原武林当然的盟主,从今往后,我义门弟子唯孔宗主马首是瞻!不过要是儒门剑士输在了我义门剑士手下,这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,从今往后就得归我义门!”
台下群雄闻言纷纷叫好,唯恐天下不乱。孔传宗不知如何应对,只得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邱厚礼,就见邱厚礼也不敢作主,悄悄望向台下混在孔府弟子中的司马瑜。见司马瑜微微颔首,他才上前一步,傲然道:“好!我便替孔宗主答应你,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!”
“可是萨满教那炷香恐怕等不了那么久!”台下有人高声提醒道。话音刚落,就听有人一声轻哼:“这还不简单,你们放心比试,老道保证那炷香燃到足够时辰。”
这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耳中,众人遁声望去,就见方才还与义门众人同桌而坐的那个邋遢老道,突然间变成了一道虚影,游鱼般在人丛中晃了几晃,竟从密集的人群中穿了出去,直奔对面萨满教那座高台。在高台前侍立的萨满弟子正要阻拦,他已经踏着一人的肩头跃上,伸手便将高台上燃着的那根拇指粗细的香,连同香炉一起抄在手中。就在这时,台上那乘巨辇垂着的幔帐突然飘了起来,一股飓风凭空而出,直卷向老道那瘦小的身子。
就见老道左手护着香炉,右手划个大圆,将那股直袭其面的飓风引开一旁。飓风虽然偏离原来的轨迹,但威力却是不减,正好落在数丈外一株合抱粗的老树上,就听“咔嚓”一声巨响,那棵数百年的老树竟应声折断,砸在岱庙的围墙之上。
群雄看得目瞪口果,却听那老道浑然无事地喝道:“老巫婆,老道呆会儿再来领教。”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已如游蛇般穿过人群,落在岱庙所搭的高台之上,将香炉往元丹丘面前的桌上一放,不等他开口,元丹丘便赶紧起身相让。就见他盘膝桌于香炉前,对任天翔道:“小友你慢慢跟儒门较量,有老道在,保证这炷香至少还能燃一个时辰!”
众人见那炷香已经燃去大半,剩下的还能燃小半个时辰就不错,正不知这老道何以夸下海口。就见他略一调息,双手抬起呈环状,两掌虚对,将那炷香遥遥环于双掌中央。就见那明亮的香火一下子暗下来,保持着一种将熄未熄的状态,人们这才明白,他竟是要以高深的内力,减慢香烛燃烧的速度。
任天翔已看明白张果的意图,回头对邱厚礼笑道:“我们得抓紧时间,莫让外人小瞧我们中原武林。要是这炷香燃完后我们还没分出胜负,以后我们两派在萨满教面前全都抬不起头来。”
邱厚礼望向司马瑜,见他微微颔首,邱厚礼立刻道:“好!比就比!邱某愿第一个领教!”
群雄闻言纷纷叫好,都想亲眼看看敢于挑战儒门剑士的义门,究竟武功多强。就见任天翔对邱厚礼颔首笑道:“好,我这就派剑士出战。”
重新回到台下的座位,任天翔见义门众人眼中既有跃跃欲试之色,又隐隐有些担忧。任天翔知道他们担忧所在,因为他们见过邱厚礼的武功,不敢说一定就胜过所有墨士,但也未必就弱于任何人。而邱厚礼在儒门十大名剑中排名靠后,如果排名靠前的肖敬天等人比他强一大截,那么义门剑士只怕就未必能胜出。如果是一般的比武较技,输了也没什么,但现在任天翔押上了整个义门,一旦比武落败,义门从此就将唯儒门门主马首是瞻,这样的结果对八名墨士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任天翔看透了他们的心思,胸有成竹地笑道:“放心,我们输不了!”
任夫翔的自信感染了众人,众人慢慢进入到临战前的状态。任天翔的目光在八名墨士脸上一一扫过,这一瞬间他已经将八人的武功在心中筛选了一遍,然后与记忆中邱厚礼的剑法特征进行比对,最后选出优势最明显的那个墨士,对他颔首道:“雷兄,这第一阵由你出战。你的鸳鸯刀正好克制邱厚礼的剑法,记住只要发挥鸳鸯刀的正奇之变,避免与对方速战速决,百招之后你必能获胜!”
那墨士名叫雷漫天,使一对长短不同的鸳鸯刀,平时仅以一柄鸳刀对敌就已经罕逢敌手。听到任天翔点将,他立刻长身而起,拱手拜道:“多谢钜子信任,雷某定不辱使命!”
拔刀在手,雷漫天飞身跃上了高台。台上众人早已为二人让出地方,无垢大师被众人推举为评判,就听他朗声道:“在比武开始之前,请听老衲一言。”
无垢大师作为释门领袖,在百家论道盛会进行到现在,还是第一次公开发言,群雄立刻安静下来,就听无垢大师徐徐道:“这比试为儒门和义门剑士之间的切磋印证,非生死相搏,老衲不希望看到有伤残甚至生死。凭两派高手的修为,要做到这点应该不难。因此老衲对比武附加一个胜负条件,如果出现伤残甚至死亡,这一场便判死伤一方胜。”
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议论纷纷,刚开始都觉得这对强的一方不太公平,不过转而又一想,如今萨满教在一旁虎视眈眈,如果中原武林两大门派高手先拼了个你死我活,这岂不是让外人得益?因此众人对无垢大师的提议便都纷纷附和,不再有异议。
“那好!儒门、义门两派比武正式开始,谁最终胜出,谁就是新的中原第一名门。”无垢大师终于高声宣布,拉开了百家论道大会以武争胜的序幕。现在台上除了作为评判的无垢大师,以及负责阻止香烛提前燃尽的张果,其他人已撤到了台下,将高台留给了比武的二人。就见邱厚礼与雷漫天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后,立刻斗在了一处。
与义门众人紧张地盯着擂台不同,任天翔不再看激斗的二人一眼,只是低头盘算下一战的对策。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,雷漫天百招后击败邱厚礼应该不是问题。但在场八名儒门剑士中,他只见过邱厚礼、成浩仁、顾怀义三人的武功,还可根据他们的武功特点安排对手,但是其余五人他却第一次见到,对他们的武功特点全然无解,要想百分百地胜出,风险实在太大。拿整个义门来冒险,这不是一个合格钜子的作风,所以趁着雷漫天与邱厚礼激斗正酣,任天翔悄悄在褚刚耳边吩咐了几句。褚刚很快找来纸墨笔砚,任天翔便伏案急书,全不理会台上的恶斗。
雷漫天与邱厚礼的比试不出任夫翔预料,在第一百二十三招上,雷漫天以较短的鸯刀出奇制胜,挑断了邱厚礼的腰带,逼得他不得不低头认输。邱厚礼原本想抢着向新主子表现自己,没想到弄巧成拙,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,他不禁心虚地望向司马瑜,就见新主子对他的落败并不在意,却在留意着相隔不远的任天翔。
邱厚礼退下擂台,儒门立刻有剑士站了出来。就见那是一个面目儒雅的文士,其貌不扬,气势不张,若非腰悬佩剑,旁人根本不会想到他是一名剑士。此时任天翔已经写完,见熊奇请战最为急切,只得让他出战。临战前任天翔对身壮如熊的熊奇道:“我没见过此人出手,不知其武功深浅及特点,熊兄自己小心应付,胜败俱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熊奇答应着跳上高台,手执开山皂斧向那儒门剑士一指:“义门熊奇,敢问来者何人?”那文士淡淡道:“儒门剑士习随师。”熊奇不再多问,口里轻喝一声“看斧”,开山斧已卷起一股烈风劈了下去。就见习随师轻盈地从漫天斧影笼罩下脱身而出,几乎是擦着熊奇的身体错身而过,跟着回首出剑,已指向熊奇后心。方才台下群雄还在为义门剑士的武功惊讶,此刻又不禁为这一剑喝彩。就见习随师一招之间就掌握了主动,逼得熊奇狼狈地左闪右躲,再发挥不出力大无穷的优势。
这当儿任天翔已经将写好的纸条折了起来,交给褚刚耳语了两句。褚刚虽有些疑惑,还是接过纸条悄然而去。此时众人都在盯着高台上的战斗,没人留意褚刚,只有一个人例外。
“盯着他!”司马瑜目示褚刚,对辛乙低声吩咐道,“看看他将那张纸条送到哪里。”
辛乙应声而去,片刻后回来禀报道:“他将那张纸条给了儒门剑士颜忠君和袁佑亲看过,最后又交给了肖敬天。”
司马瑜眉头微皱,略一沉吟后,对辛乙低声道:“让人告诉孔宗主,下面两场暂不让这三人出战,再想法将肖敬天手中那封信弄过来。”
辛乙点点头,对一名孔府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。那孔府弟子立刻来到孔传宗身后,将辛乙的话转告了他。孔传宗点点头,此时台上习随师已经获胜,孔传宗便示意让排在习随师之后的成浩仁出战。
成浩仁的武功任天翔有幸见过,他立刻就知道谁是这“水劲”高手的克星,他对—个木讷寡言的墨士低声道:“木兄,这一战拜托你了。”
那墨士名叫木之舟,使一柄平平无奇的朴刀,听到吩咐立刻应声而起,慢慢上得高台。手执朴刀拱手一礼,二人互通名号后,斗到一处。
这一战果然不出任天翔预料,木之舟的刀法未必比杜刚强,但却偏偏能克制成浩仁的水劲。就像当初杜刚在成浩仁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一般,成浩仁如今在木之舟平凡无奇的朴刀面前,也是左支右绌,渐渐陷入苦战。不到百招之上,便被木之舟逼下高台,无奈认输。
第四战孔传宗依照辛乙吩咐,派出顾怀义,任天翔这边则派出任侠。这时有孔府弟子将任天翔送给肖敬天的纸条找借口要了过来,然后辗转送到司马瑜手中。司马瑜展开一看,就见纸条上没有一个字,只以潦草的笔墨画了个大大的笑脸,虽然笔画简单,却也明显能看出是个嘲笑。
司马瑜面色微变,一把将纸条撕成粉碎,冷脸对辛乙道:“接下来让颜忠君、袁佑亲出战,等对手先站出来,再派出我们的人。”
辛乙心中有些奇怪,不过还是按照吩咐将司马瑜的意思通知了孔传宗。接下来的两场,颜忠君与袁佑亲果然没有让司马瑜失望,分别战胜了义门的剑士杨清风和郝啸林,加上方才顾怀义败给任侠那一场,双方战成了三比三平。谁要想最终胜出,都必须连赢两场才行。
司马瑜在审时度势之后,正待让孔传宗派出儒门实力最强的肖敬天,却听辛乙低声道:“那小子又给肖敬天送去了一张纸条。”
司马瑜冷笑道:“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,不管他,让肖敬天出战。”
肖敬天乃公认的儒门第一高手,他的出场引起了台下群雄的齐声欢呼。义门中剩下的两名墨士杜刚和宁致远皆紧张起来,二人争相请战,都想会一会这儒门第一高手。谁知任天翔却轻松地道:“这一战的胜败与武功关系不大,你们谁出战都一样。就由致远上吧,他正好也是用剑,可以与肖敬天好好切磋切磋。”
宁致远的武功在八名墨士中相对要弱一点,而且正好又是用剑,在肖敬天这样的剑术大师面前,肯定必败无疑。如果义门输掉这一场,那么就再没机会力压儒门,夺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。众人对任天翔的决定有些不解,谁知他却笑道:“虽然我不敢肯定这一战的结果,但是却知道致远不是没有机会,这个机会甚至大过五成。不信谁跟我赌上一赌?”
没有人跟任天翔打赌,因为台上二人已战到一处。就见肖敬天的剑势犹如滔滔黄河,奔涌不息无可阻挡,宁致远左支右绌一退再退,眼看就要被逼下高台,谁知这时肖敬天却突然收剑,对负责评判的无垢大师道:“我输了!”
此言一出,台下群雄尽皆哗然,任谁都看得出来,肖敬天是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突然收剑认输,令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。众人只得将目光转向无垢大师,就见这释门高僧合什叹道:“善哉善哉,肖先生不输而输,实乃深明大义之举,老衲佩服!”
众人听到这话,更加莫名其妙,纷纷哄闹起来。就见肖敬天收起长剑,对台下群雄朗声道:“我输了!”说完跳下擂台,再不解释。
宁致远在台上愣了好半晌,才茫然收起长剑,一言不发跳下高台。看他那表情,似乎他才是落败者一般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辛乙十分意外,喃喃自语道,“肖敬天怎能置自己和儒门的名望于不顾,公然向那小子放水认输?”
司马瑜脸色冷定,淡淡道:“因为那小子第二封信发挥作用了,第一封信是迷惑我的幌子,这第二封信才是他真正的企图。看来他进步了,不再像原来那样简单。”
“那是封什么信?”辛乙疑惑道,“竟能令肖敬天背叛儒门?”
司马瑜摇头道:“他背叛的不是儒门,而是孔传宗。他在跟那小子做交易。最后一仗,那小子会放水,最终双方战成四比四平,不分胜负。”
辛乙将信将疑道:“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?”
“对他们没什么好处,对我却大有坏处。”司马瑜恨恨道,“这样一来谁也做不成天下第一名门,孔传宗也就做不成武林盟主。即使中原武林最终结盟,也将由儒门和义门共同来领导,谁也无法独揽大权。”说到这司马瑜一声冷笑:“不过这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,如果连这一步都没有预料到,我就不配做千门世家的传人!”(未完待续)
“第七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”、“第三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”参评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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